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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里的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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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生命是一条河。

说到一条河,它就在我的屋后。也许这就是我生命的开始,也在记忆中有着深刻的念想。

在江南的农村,这样的河流特别多。它们就像湿润的土地上遍布的血管,静美的流淌,悠然自得。水的清绿,岸的唯美,水面映像里丰富多彩的景致,能叫人回忆出长长的诗篇。尤其河水映着的天蓝,蓝得能让一朵云格外的洁白。

我时常会捡起一个小石子,抛向平静的河面,然后让那朵云展开一波波迷人的笑脸。

我喜欢那种蓝,喜欢那条河周围的所有的颜色。

因为这些颜色特别特别得鲜活,鲜活出一种气息。整个早晨到整个黄昏,这些气息,在忘却日子里过往的杂碎,在我幼小的心上,定格出我生命里最原始的一幅画。之后的岁月里,我会想,如果我是一个画家,我的第一幅画作,就是屋后的那条河。

小时候,我的性格里有一份安静的成分。一个村上,有好多同龄的孩童,而我,很多时候不和他们一起玩。可能是由于父亲的严格,我很少参加他们一起的打弹子、翻白扁豆的游戏。

或许也正是由于这样,我打小时候起,比同龄的伙伴多了一份看小书,做作业的时间。那时我们一起上小学,也被他们认为是我学习成绩最好,现在说起来是那时的好学生。

我的安静,也有多次地站在屋后的小河边,或坐在一块小圆石上,看着河面的动静。就那样静静的,注视着一只蜻蜓点水,观察着柳条鱼穿梭的游戏。

我喜欢水木排草开的一朵朵小小的白花,也有水浮莲漂浮过来,到第二天,它们也会开出一朵大大的花,花瓣是白里带紫,和蓝天白云呼应着。水面倒映的竹子晃悠晃悠的,好像是我那时心里晃悠晃悠的各种想法。

那时的想法很有意思。或者长大了做什么,或者我可以有叔叔的那把铅子枪,然后去竹园里打麻雀。

这条河是通外河的,村上的人们称之为通潮河。也就是说,小河一直能通向东面的海。所以这条河也能当作一条水路,能运输东西,也能通向城里。那时,秋天收成的棉花,一船一船地运到镇上的收购站。船是那种水泥做的,有一个长长的橹,一头有一根绳子系在船上。摇撸的人可以是一个,也可以是两人。

河面上的橹声吱呀吱呀的,船橹划过的水面一泓一泓的,在河水的中央形成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水痕,那些倒影,包括云朵蓝天,包括绿树竹影,也就晃动在一起,歪歪扭扭的,在河水里舞动。

还有激动的那么一次,是我母亲刚生我弟弟后出院回家的那天。天气特别的好,初秋的河水格外的清澈,初秋的水草格外的茂盛。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也是由父亲和村上的阿叔摇着一条水泥船带回家的。我也在船上,开心得可已。船到屋后的这条小河,小面竟成鱼跳跃起来,这景象,真是吻合今日的喜事。其中有一条大大的白鱼跃到了茂密的水草上。我心里顿感欢喜,后来船划近,父亲他们还真抓到了这条鱼。

后来我想,我弟弟会抓鱼、宰鱼、烧鱼,或许和他生命来到家碰上的这第一件事有着因缘吧。

2

一条河有着它自己的欢乐,也给了我童年的欢乐。它的质感,软软的,有些缠绵。水里生活的生命,也是那样的快乐。

当然,那时对快乐的理解,没有像现在这样透彻。

只是那时的我,总是与河水里的生命,一起演绎着童言无忌的时光。

用于洗涮的水桥(我们家乡对河边水埠的一种方言叫法),大多是由木桩和石块垒成的,水面之下的木桩上和石块底下,会爬满螺蛳。我摞起袖子,伸手往石块底下一摸,就是一大把。它们在我手掌中,一个个都谨慎地合起小盖子。我知道,它们是在保护自己,在保护自己的生命尊严和自由。

这时,我会对它们轻轻地说话,诸如“嘿,我是逗逗你们”,“回去吧”等等。

它们的家,就是这条河。我是把它们从家里“请”出来了,本能让它们谨小慎微起来。而我的本能,也会促使我重新把它们放入河水中。我会看到它们一会儿就会打开小盖子,然后慢慢腾腾地伸出身子,一个个地似乎在冲着我微笑。

也许我有这样一种爱,从小在生命里慢慢形成。可能善意就是来自于对事物观察时的一种体会倾向,体会到它们本质的美。试想,谁会麻木不仁于一种美,谁会摧残一种美呢?

水桥边多的是柳条鱼。淘米时,这些鱼都会游过来,猛地把米箩拎起来,还真能捞上一两条。它们跃跳着,似乎在说“把我放回去,把我放回去”。

祥伯喜欢坐在那里钓鱼。一坐就是大半天。我时常在他旁边痴痴地看着,默声不响地学着他的钓鱼技巧。譬如浮子下沉时,什么时候拉起鱼竿;诱鱼食如何投放;鱼饵怎么串钓。

祥伯是个热心人,好像在他身上,会拿捏的技术很多,且乐意用他的技术去帮别人。他会做厨,村庄上好多婚丧嫁娶,他往往是主灼。他还会看伤,尤其是谁手脚骨脱臼什么的,经他一整治,就好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会那么多。他之前是下放工人,也许个中有些特殊的原由,使他总是那么低调沉默。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左脚骨折。当时只知道疼,也不知伤的程度。我父亲让祥伯来帮我看了。当时他揉搓了一下我的脚,即让我父亲带我去城里医院拍片。到医院诊断后,才知是骨折了。

剩下来的日子,就是我左腿绑着石膏,艰难地去上学。祥伯的小儿子比我大三四岁,个子长得高又胖,他经常背我,从家里到学校。

他儿子叫李伟,因为长得胖,大家都叫他大碗,因为我们的上海话里“伟”和“碗”一个音。

说真的,直到现在,我特别感激他们。

可是,他们在后来,都碰到了不幸。

祥伯死了,得的是癌症。没过多长时间,李伟的妻子被车撞了,也死了。当时我已经离开了这个村上,而当知道这些消息后,我心里也难受了好久。生命呀,为何在善良的人身上早早逝去?

3

我去看祖母时,她总是特别的开心。她会跟我说这说那,说说以前,说说将来。有一次,她跟我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想在这条河里寻过死。原因是和她的婆婆,也就是我的曾祖母吵架。而为什么吵架,我不知道。但是,可以想象当时的一些原因,也一定是家中的一些矛盾疙瘩,甚至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引起的疙瘩,然后发展成的伤情伤心。

不过,在今天看来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时应是一些大事的。譬如子女分家时家当如何分,在十分缺乏物质财富的当时,我想一张桌子,一条凳子都是重要的家什了。再说四、五十年代里婆媳关系的处理肯定不像现在平等和文明。

女人的心境,多半是小气的。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本能和特色。而这“小气”并不是什么坏事,是作为一个女人对自身柔弱和细腻的一种扞卫和倾述。至于女人不小气,是受她的环境认知和自我调协后抵达的。再加则当时那个年代,农村女人没怎么受过教育,哪能知道什么心理调节和修养身心,碰到最是伤心处,那就容易产生一些短见了。

不过,我祖母一直到她死,再也没有跟我说起过这件事。也许人到老,也是不忘面子的。只听得她跟我说过,说她年轻时怎么怎么苦,怎么怎么艰难的。

河的主要元素是水。水这东西,事实上是这自然万物中最神秘、最空灵的东西。水给人带来滋润柔绵,无论是心灵感觉还是视觉直感,都会有它的窈窕和凝滞,这在一个人于春花秋月里修养抒情之时,于夏雨冬雪里志凌云天之际,水是勾勒人心和向往的一枝笔,成为灵魂的素描。但是,水也是游如烟岚,也是过眼云烟。它有它的无畏和抗拒,有它的冷峻和漠然。它能溺人覆舟,也能溺欲覆情。

从小时候起在河边慢慢长大,其实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我更多的是对这条河怀有神秘之感,这种感觉一直到我脑袋里的意识趋向一般上的成熟,或说有所懂事为止。

大人为了让孩子不去河边玩,从孩子小时候起就会向其灌输关于这条河让人不敢接近,让人害怕的元素。什么河里有“水獭猫”啦,还有鬼啦等等。

家乡的语言里“鬼”字的发音叫做“居”,大人会说,别到河边去,有“居”的。或碰到什么不吉利的事时,会说“居”作怪。

河水、或说河里的声音是随着你自己的心情而区分的。晚上,水里小鱼窜跃在水面上发出的声响,风吹岸边草木发出的声响,还有竹林子里那种悉悉唆唆的声音,都会叫人胆战心惊、一阵阵肉麻的。

小时候的这些感觉,更多的是因为关于这条河的一些信息,造成了内心的反映。这些信息,有的是故事,有的像传说,有的是我童年生活里亲眼所见。而所有这些,都有早年农村的一种神秘感和愚昧味。其实说其愚昧并非妥切,也许这种愚昧的内理有它的科学性,也许这是早年家乡的一种文化。

就像那时,有人死了,就会把骨灰盒埋葬在河边。(我知道自我出生那时起,家乡这里早已实行了火葬,但骨灰盒的安放还尚未统一起来,到后来才有了安息堂、公墓地等。)之所以人死后把之葬在河边,也许也是一种必然,能见阳靠水,能不占农田,更是人们潜意识中对河的一种自然之情。不过,我小时候和宅子里的小伙伴一样,哪家人家做丧事把骨灰盒葬在河岸边后,我们就会很害怕来到河边,到晚上后更是不敢走近了,生怕“居作怪”。

所以那时我很奇怪祥伯为什么那样胆大,他会在秋天初霜以后的晚上,一个人呆在河边下网捕蟹,还点着一个淡淡的煤油灯,从远处望去,河岸边有一点小小的灯火,真怪吓人的。

那时,有没有这种文化深处必然性的东西,让有人想自杀也选择跳到这条河里呢?这可能是我此时在对当年一些事件作着回忆时无端产生的臆想,也可能真是一条河与家乡人的生命的关联。

到了后来,我就越来越感觉到,这条河在一年四季的自然里是很美的。这条河与人们的生命精彩或生命坎坷是休戚相关而又毫无关系的。

4

河的两岸,生长着许多麻草,家乡人把这种草叫做“毛柴”。它们疏疏密密的,似乎是河的两道眉。这些草在春天里长出,随着田里的麦子一起长高。远远望去,河水清澈的表面,镶着两道耀眼的绿色,在阳光下波动、浮艳。麻草的叶尖尖长长的,很硬忍。这种草,牛羊不去食用,人们只是到秋天把它们割下来当柴烧。剑长的几片叶子中间,有一根毛针,很容易地就能拔出,拨开外面的一层裹叶,就是一条白白嫩嫩的麻草蕾,放入嘴里一嚼,甜甜的,糯糯的,伴有一丝淡淡的清香。一起的好多孩子,都会去拔毛针,然后把衣服袋子装得满满的,坐在河岸边专心致志地吃起来。这时相互一起还会比较谁采的毛针嫩而肥,谁采得多,这样叽叽喳喳的,一直到太阳西沉。

河流里的夕阳最是美丽。那些红彤彤的云朵,会映在水面泛起艳丽的色彩,而这些色彩涂抹在水草上,水草的叶子,一会儿绿,一会儿红,在风起波动里变幻着斑斓的身子。一盘红日,特别柔和,也会在河水里,显得格外的爽约和张扬。这时,河水真的活了起来,释放着无限的生机。

现在回忆起这种生机,我会安静地闭起眼睛,尽可能让所有的脑海空间浮现当时的全部场景。这些场景越是清晰,而我像是越带着一种神气。我发现我的年龄在变小,我发现我在穿越时空回到以前,这种感觉是那样的急迫和虔诚。

我知道,有好多东西,都无法逾越我对这条河的记忆,无论是时月之间的云淡风轻,还是在一场破碎的梦里,都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就像那个秋天,我生命中有了一个离去,可我每到假期,都会来到这条河的身边。

那几年,祖母还是住在那里的老房子。

那是一个夏天,天气酷热。我想去看看祖母,大热天的,想关心一下她的身体。她坐在河边的竹林子旁边的竹阴下,正刮着老黄瓜的汁。看我到来,她开心的呀,忙把一盆黄瓜汁端给我,说这是解暑最好的。在孙子辈里,祖母最是喜欢我,可能因为我是长孙,或者祖母认为我读书读得最好,有出息。当然,我明白她其实对其他孙儿也是心怀喜爱,只要是孙辈到她跟前,她总会在脸上泛起发自内心的喜气,瘦弱的她便开始忙起来,去摘个菜瓜,去掰根甜芦粟什么的。

夏天的河水很是安静。只是那些知了的叫声不断地跌入河面。我和祖母坐在河边的阴凉里,聊着一些事,间隙我们祖孙俩都会不约而同地静静地看着河。

她说,隔壁的老公公上个月死了。他家水桥边已经长满了草,他家里没有人了,所以也没有去清理。我走过去看了看,只觉得河水依然能在水桥那儿清澈见底,而那些草,似乎是在替代原先的主人,静静地陪伴在这条河的边上。还是有几根柳条鱼奔走在水里,还是有几株水草戴着几朵零星的花。它们相映成趣的,在河水的怀里,继续着自己快乐的生命。

祖母说,岸边的毛柴又长得很兴(家乡人把茂盛说“兴”,发第二声),想去割掉,让夏天的河边清爽一些。我说别去割了,大热天的,身体不行的,要割也不能你去割。祖母听我的话,之后,她就没去割这些毛柴。

这一年,祖母患心脏病去世了。她的骨灰盒就葬在河的边上。

冬天,我去河边看看祖母。麻草已是枯黄的一片了,附着在河岸边。我点了一把火,火苗开始漫延开来,像一把剃刀一样,一点点把河岸上的麻草剃得干干净净。

河岸光秃秃的了,呈一片灰黑色,却是那样的清爽无杂。河水还是静静的,似乎在琢磨我的心思。我站在那里,站了许久,凝望着河面粼粼闪烁的夕阳余辉,任凭晚风冰凉地吹在脸上,而我仍想着陪着祖母的那个下午,想着春天来时,麻草的嫩芽又会长出并且茂盛起来,仍坚贞不渝地点缀着这条河的生命。

5

这条河向西便弯折向南。转弯的地方,河面略显宽阔,上面有一座渠道桥,槽形的那种,用钢筋水泥建的,用于农田灌溉。桥上面搁置着一块块水泥板,也就用作人行了。在非灌溉季节,桥渠里没有了水,便成为我们玩耍的地方。伙伴们在这个地方玩耍,免不了就是一身泥灰的,也免不了被大人呵斥一番。不过,我们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声响,是那种欢快的声响,总在渠道里穿梭和回荡。渠道桥两头连着长长的水渠,会长满杂草野花。好多草在我们那时的叫法都很好听、或很有乡野味道,我是在那时认识这些植物的,一直到长大,和这些草的规范的名称对应起来,在脑海里就有了清晰的概念。譬如,渠道里最见多的是黄花郎,后来知道,它就是蒲公英,那时折下一枝它的茎干,轻轻一吹,那些种子就迎风飘去,一直可以飘到河的对岸。还有癞蛤蟆草,后来知道这叫车前草,还可入药。这种草也有一根长长的草茎,我们摘下来玩拉力游戏,我两手拿一根,你两手拿一根,谁先拉断谁就输。这个游戏还在我多年以后的一次活动中浮现起来。那是在新疆的阿瓦提,我们在葡萄架下用餐,当地的维人热情地招待我们,喝酒时用两个熟鸡蛋对碰,谁的先碎谁就输,得饮酒一杯。我想,这多像我们小时候玩拉草茎的游戏,同样有着那份自然的欢趣。还有那种野菠菜、野韭菜、野菊花……这些,堪称是我们和自然相融相亲的第一个朋友!

每到黄昏,我们各自归家,享受着大人做好的晚餐,河和桥又恢复了安静,像一部露天电影放到了结尾,那些场景慢慢消失在黑悠悠的暮色之中。偶有桥上的水泥板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可知道是有人从渠道桥上经过,也许是去邻村人家串门,也许是田里耕作的夜归人

不过有一次,同样是这样的声响,却像煮沸了的水一样响彻了整个入暮的村庄。

那是有人跳河了。从渠道桥上跳下去的。说是跳河自杀。是我那个童伴Y的母亲。

只见好多人围上去了,好几个人在河岸边忙乱开的,有拿长竹竿的,有拿绳子的。有一个人,是瞎子的儿子,跳入河中去拖人。人们终于把她给救起来了。她为何跳河寻死?好像是和自己的男人咋样咋样的,反正也模糊了。反正那天晚上,我觉得那条河出奇地安静,比平时更静了好多倍,静得反而让我有点害怕。

后来,Y和我一起上小学,我们同班。放学后我们一起去河边的水渠那里割草,有时一起到我家屋后的竹林子里挖竹笋、掏雀窝。他游泳游得比我好,他会大胆地从渠道桥上跳水入河,一会就会从水下噌出。而我胆小,真不敢像他那样跳水游泳。不过他好像天生胆大,直到和人打架之类的,也就让人感到了他的那种“油皮”了。

再后来,Y和我一起到镇上上初中,可他第一年就逃学过。记得那一次,班主任王老师让我和另一个同学到他家里,因为我是班长,也和他一个村上,可那时又不懂怎么去叫他复学。后来他来上课了。记得那一年电影《少林寺》正放映得红火。有一次在上学路上,他跟我说要去那个嵩山少林寺学武术,再后来,他真的缀学了。

再后来,我碰到他的机会很少。我只是听我母亲说,他“混”得不好,很不好,可能有点像鲁迅小说里的阿Q那样。

再后来,我与他久别而偶遇,寒暄一番。他长得显胖,40来岁的人,挺着大大的将军肚。我说,身体怎么样,血压高不高,多注意锻炼身体噢。他很“那样”的,说,哎呀,人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今日有酒今日喝。

再后来,他死了。说是早上喝羊肉老酒后到家睡了,一直到下午4点,他母亲叫不醒他了。他已猝死。

我听到消息后,我是惊讶的。前去吊唁。听他母亲说,他有个作通讯录的小本子,我的名字在通讯录里列的是第一个。

6

再后来,这条河没了。真的没了。永远地从地球上消失了。但我感到,这条河在我的动迁房小区外的那条新路下面越陷越深,在我的记忆深处越陷越深!

事物就这样在人的生命中从有到无。然后就有可能让记忆成为像欲望一样的东西,让人想去实现一些东西,想去演绎一些精彩。说白了,生命本是无,而都是一种偶然性,让一个生命成为有。而有了生命,就有了生命中事物的有和无。史铁生总把自己的生命形容为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他说生命的开端最是玄妙,完全的无中生有。好没影儿的忽然你就进入了一种情况,一种情况引出另一种情况,顺理成章天衣无缝,一来二去便连接出一个现实世界。

而这个世界在你眼前就是这么精彩!像我生命里的这条河一样精彩!

精彩从有到无,但精彩可以永恒,它也必然永恒。

一条河在我生命中没了,我能怪谁呢?怪周遭的变化?怪社会的变迁?这些都不对。那就不必去怪什么了,而是怎么把现实中的有,转化为意识中的有,转化为生命中真正的有。这样,又何惧现实的无呢?要到无中去看有。

我至今喜欢吃酱爆螺蛳,喜欢吃红绕昴刺鱼。我更喜欢自己烧煮这些东西。螺蛳要钳去它的尾部,然后放入清水中静养一会儿,好让小螺蛳自动爬出。洗净后,放入热油锅爆炒,然后加入酱油、红椒、茴香等佐料,煮上一会。关键是要掌握火候,千万不能煮得时间太长,否则螺蛳肉不嫩,还会失去其原本的鲜味。至于昴刺鱼、小鲫鱼等都是我小时候就会在河里抓钓的,至今能不喜欢吗。这些都是生命里这条河的元素,都是我把记忆变成眼前现实的生命状态,这何尚不是一种幸福呀。

亲人长辈,旧情故友,他们都在呀。

那么多声音,那么信息,都是曾经有过的,而它们都在我的生命里,悠悠扬扬,清清晰晰,都像是一种凝思和召唤,都将是我生命的最终的归宿。

我时常经过那条后来建成的新路,属于张江高科区域。每次经过,每次走去,我都感觉到这条河就在眼前,就在脚下。它一定是在路基底下成为历史一样的凝固,它在我的心里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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